常常
或许是我提前预设了悲伤的结局，所以心里的难受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了。只是人生已经如此难过，想他们好过一点，哪怕是在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里。
上
山口百惠火遍大江南北的时候李妈妈接到份广告邀约，是几条街外一家服装厂，请李易峰做男童模特。李易峰长得不错，虽然时常被惋惜没有完全继承父母美貌，但依旧属于教科书式的浓眉大眼。李妈妈面有难色地说还是个孩子，怎么能当模特呢。不肯答应。对方就眯眼笑，也不强求，俯下身专程留了张名片给他，说哪天改变主意了可以去找他。
小小的李易峰晚上对着床头灯看那张名片，上面写着对方的职位名字和电话，看起来十分气派。李妈妈给他送糖水，见他还在翻来覆去地瞧，就问他是不是想去呀？李妈妈是那种特别开明的新时代女性，会听自己儿子的意见。李易峰把名片塞进枕头，心满意足地喝着糖水，说决定了，以后我也要有自己的名片。
他后来到底没能实现这个年幼的誓言，事实上呢，也用不着实现了。07年的时候选秀节目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，他参加了其中一个，没报什么希望，毕竟初衷只是怄气，却意外的火了。那是那档节目的第二年，获得的关注比上一年要炽热十倍。李易峰在那个舞台上，与很多年龄相仿又默默无闻的伙伴一起，被摄像机封存进那个夏天的时光里，有线电视将他们送入千家万户，影响范围比名片大多了。
李易峰一直觉得自己挺努力的，但不可避免有观众就是认为他不行，他获得了一些名次，不是很高，但也不差。离开天空之城前，他站在门口往里面看，最后一刻了，其他选手稀稀落落地从房里出来看他整理东西，然后一言不发地上前和他拥抱，好像某种秘而不宣的仪式。这个玻璃做的房屋里本来住着很多人，随着赛程的推进，现在也一个个消失了，据说只会剩三个。自相残杀，他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跳出这个词，也不太敢想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三个活人是个什么样的场景。他说再见，脸上大概是挂着笑的，他不记得了，但骤然离开一个压抑的地方，总是会笑的不是吗？
在之后的那些日子里，他试着做了很多事。唱歌、拍戏，还有他的老本行主持，做得不好不坏，就像他曾经的名字李贺一样平平淡淡。他试着交了一个韩国女朋友，很漂亮，可无疾而终了。熟识的朋友在节目里无意宣扬了一回，或许是把他的状态描绘的过于惟妙惟肖和凄惨挫败了，这个故事瞬间成为各档小报八卦里的标配笑柄。偶尔有人在饭桌上旧事重提，夹杂些窃窃私语，他就淡淡地回说那时候年轻啊，对方嗤嗤地笑，觉得他没掏心掏肺地形容自己怎样肝肠寸断活不下去很敷衍，他没说话。他喜欢和自己置气，从不费神跟谁较劲，脸没什么棱角，看上去柔软温顺，容易被说服。直到后来有回李易峰接受记者采访，忘了缘由了，反正一个记者让他念绕口令，八百标兵奔北坡那个，他念得挺顺的，背景音一片小小的惊叹，他不知怎么地想起这件事，便对镜头说，我是个学业不精的播音主持，才学半年就踏上社会了。
他比许多人更早接触社会，可仍没能过好自己。10年前后他的事业落入低谷，索尼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支持，还是未见起色。年会上公司给绩优生颁奖，几张神采奕奕的面庞从身边走过。舞台照发布会会场布置，很有点星光闪耀的意思，身边人不乏艳羡地说：“今年是情歌大年啊，卖的好的都是慢歌。”言下之意是公司偏心资源分配不均。其实没什么好指责的，他心底清楚，红不红和歌没关系，与人的能力有关。同样唱那些绵软情歌，公司也浪费人力物力地铺了地宣，纵然投入分了深浅，归根到底是大众不愿欣赏。胡海泉觉得这个小朋友有意思，问他：“那你还打算唱歌吗？”他回答说，“想。”那，“演唱会呢？”也是，“想。”
极度缺乏工作的时候他签了一家新的公司，没什么名气、名副其实的草台班子。公司原先是做房地产起家的，所以整个氛围有一种莫名可爱的暴发户气质，他主诉演戏，公司就给他开了三个戏，很有一副挥金如土的样子。那是三本极有群众基础的小说游戏，可没人有把握能讨得观众欢心。当年没有IP一说，买这些书主要是自己写不出剧本。李易峰翻着剧本，记得那时候正好是《霸王别姬》多少周年，编剧芦苇接受了某个纸媒的采访，讲他创作时候的故事。《霸王别姬》改编自李碧华，并非直接起草，就这点而言，他们倒还算同源了。芦苇说，拍《霸王别姬》和《活着》的时候我比较高兴，我觉得我们终于起步了，可我没想到，那就是我们的终点。他还说，我承认中国编剧和导演的整体创作力量偏弱，我认为我不过也只是称职而已，《霸王别姬》只是我的一次很有激情的正常发挥，以后的创作状态我觉得都不太正常。他没玩过游戏，不知道古剑奇谭这个游戏原来是什么样的，他很想做好，但从游戏玩家没天没夜的辱骂里，他知道他注定要失望了。
没什么大不了的，伤春悲秋是看不开的人喜欢做的事。世界在前进，你没法叫它停下来，只好跟着它走。这和那句著名的社会是个强奸犯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他有很多梦想，有些实现了，比如担纲男主，有些不切实际，比如和贝克汉姆踢球，但都执意先立目标。抵达梦想是件艰难的事，如果梦想这么简单就实现，它就不配被无数人奉为圭臬了。正因为更多时候它要求你先抵达自己，要求你褪去身上的防御与尖刺，要求你摒弃旁人的溢美、诋毁和唾弃，要求你返璞归真，要求你荣辱不惊，它才显得极为珍贵。可演艺圈这个地方，你不知道自己明天会遇到什么。
他在毫不明确古剑奇谭会不会红的情况下遇到陈伟霆。那是在开机仪式上，大家的粉都还不多，所以意外的风平浪静，除了杨幂的粉丝冲进来分发扇子之外，算是次很平静的祭天。焚香很长，举起来时刮到了身边的人，他条件反射地道了声歉，对方立即转过头说没事，亮晶晶的眼睛盯牢他。他数着那人眼睛里的光点，不留神典礼就结束了。结束后有个小演员跑来找他，据说是演他那个角色的少年时代，还拉了个人过来，是小陵越。陈伟霆从他们身后慢慢踱过来，然后像幼儿园老师一样一人发了一杯奶茶，发到他这里只剩无比甜腻的奶盖，阳光把冰水化开了，杯壁上沁出水珠。大概是他的表情写满了抗拒，陈伟霆想了想收回手说你喝我的吧。李易峰就笑了，抢过来咽了一大口说谁那么金贵呢。陈伟霆举着杯子也跟着笑，他笑起来两排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，瞳孔又亮，像是深山中的萤火虫栖息在眼里。陈伟霆来内地发展不久，国语奇烂无比，说一句话能被五个字绊住，可男生的友谊如此奇妙，他们迅速成为了朋友。
古剑是个年轻的剧组，年轻的意思是，在这里，何中华张智尧这样的中生代就是老戏骨了。因为太年轻，所以很好打成一片，中场休息时，乔振宇给李易峰的手机游戏打出了一个望尘莫及的高分，他在游戏受挫，决定找正在旁边读剧本的陈伟霆掰回一局。李易峰邪魅一笑说来来来给你看个宝贝，然后啪嗒啪嗒搜了绕口令大全。陈伟霆只读了几行字，就彻底头昏眼花分不清自己的舌头姓甚名谁了，将信将疑地问他这个真的能让我的国语变好吗？李易峰正气凛然地说当然啦，这可是我上学时候的绝招，念好了状态突飞猛进，不是朋友我还不告诉你呢。他在骗人，陈伟霆看出来了，可他似乎也不介意，耐着性子磕磕绊绊地念了一大段，把身边的朋友逗得前仰后合。
陈伟霆杀青的时候他还有一场戏在拍，就是最后形神俱灭那里，导演说威压戏份不如一次性拍完吧，省得每天接着搭台子了，提议得到所有人一致赞同。他的台词十分简单，或许得益于角色本身就寡言少语，即便将要迎接死亡，也很沉默，他得说屠苏此生，虽有遗憾，并无后悔。说完这句，他对古剑奇谭这部戏的义务就结束了。他不知道拍出来的效果是什么样的，会不会有人为他的演绎，为这个结局感动，不过至少他自己被认真的感动了。感情的事，无非难在时间和离别，有人自持永恒的生命孤独的走遍千山万水等他复活，也有人终其一生等他凯旋。
爱是种损耗，众所周知，但它让人心甘情愿被损耗，这点真奇特。
TBC.
